不思量

“少恭，少恭，你也尝尝，这是襄铃给我带的山竹，可甜了！”

方兰生追在欧阳少恭的后面，一边走一边从袋子里翻找着山竹。

方兰生本就不是什么行事稳妥的人，平日里摔倒、绊倒那也不是没有的事儿，更别说这一心二用的。

欧阳少恭扶起方兰生之时，方兰生正抓着欧阳少恭衣服努力让自己站稳，手上却高高地捧着一个又大又圆的山竹，生怕摔了那难得的吃食。

那紧张的样子，让欧阳少恭不禁有些恍惚，好似回到了多年前，回到了琴川河畔旁，那日景色如何，已全然忘却了，唯有那捧着16毫米摄像机的少年清晰如昨。

欧阳少恭从来不是孩子王，虽然他自小便展露出了不同于同龄孩子的聪慧与主见，也一贯戴着一派谦和却极近疏离的面具，但他私生子的出身以及母亲未婚先孕的过往，他一直被亲族长辈诟病，琴川的小孩都被大人们说教过，从不会与他走得多近。

孤独而自立的，是欧阳少恭，一意孤行与他亲近的，是方兰生，全琴川也仅有的一个方兰生，从不像旁人一般对他指指点点、窃笑私语，从不在被大人拉住时就停下跑向自己的步伐。

欧阳少恭不自觉地滚动着喉头，最终还是将所有要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，从方兰生的手上拿过了那颗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山竹。

欧阳少恭在前面走着，手里的山竹反倒像个把件一样，任他搓扁揉圆地玩着，全然没有要吃的意思，尽管他知道，这必然是方兰生从那一袋子里挑出最大、最新鲜的一个。

欧阳少恭低下头来，盯着手中那紫色的果皮，眼里看到的却全是立于河畔的少年，不，准确来说，深埋在他眼底挥之不去的是那少年的一双眼睛，黑曜石般的眸子混合了期待欣喜，也含了没有说出口的邀功俏皮，这些他都记得，并不是因为那少年为自己捧来了自己最想要的摄影机，而是因为少年所有的情绪都在向他诉说着喜爱之意。

方兰生是真心喜欢他的，只是单纯的喜欢，不管他们是兄弟还是玩伴，那喜欢都是纯粹的。

可正是这种纯粹，让他又爱又恨，他爱他的真心相待，也留恋被喜爱时感觉到的温暖；但他也恨少年的从不迷惘、全心信赖，让他害怕自己何时就会辜负了他去。

“少恭，我给你剥吧。”

方兰生看着被欧阳少恭揉捏地软塌得不成样子的山竹，皱起了眉头。

是了，方家那几年的紧巴日子让方兰生形成了绝不将食物当做玩具的观念。

欧阳少恭勾着唇想笑，却哑然无声。

他太了解方兰生了，因为对方一个皱眉，一个视线，他就知道他的所思所想，可正是这种了解让他松懈，让他以为方兰生对他永远都不会有欺瞒，放心地放他一个人在都会、在天庸。可现实却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一巴掌，方兰生的一系列变化都在表明，方兰生有了自己的秘密。

方兰生与百里屠苏的关系，想来也不会仅仅是表面上的同事兼室友这么简单。

验证的方法并不难。

欧阳少恭在街巷的转角处站定，半侧着身子去看落后自己半步的方兰生。

“少恭？”

方兰生的手心一沉，是那颗被欧阳少恭拿去蹂|躏了一路的山竹，原本苍翠的顶把已经透出了些植物受伤后特有的墨绿色伤疤。

方兰生眼皮没来由地一跳，抬眼去看欧阳少恭，可除了已经看惯的笑容外，竟是什么旁的表情都没有，唯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双眼眸透着让人却步地探究。

“少……少恭。”方兰生的声音已然带了颤音。

欧阳少恭又勾起了唇角，右手抬起轻轻抚在方兰生的后背，一派温和安慰的模样，可方兰生无端地便觉得后脊阵阵发凉。

“剥吧。”欧阳少恭有左手指了指那颗山竹，意有所指地继续说下去，“山竹可甜了？是因为襄铃送的，所以甜？”

“那娇小可爱的女歌手，是你喜欢的类型，追到手了吗？”欧阳少恭状似无意地捏了捏方兰生的后脖颈子，方兰生惊得赶忙摇头，“可以给她加些戏份，让她来剧组，给你制造个碰面的机会，赶紧把她拿下。”

“少恭……真不用……”

也许是因为少恭的那只手，也许是因为少恭难得的话多，方兰生虽然来不及去想不明白，但他真的感觉到害怕了，不自觉地向后躲了半步，却因为掐在后颈上的手，被人又给提了回来，“剥完了你要去哪儿？难道喜欢那女孩喜欢到不愿意让我吃了？”

“没，没有啊……”

方兰生还要解释什么，可欧阳少恭没有给他机会，“没有？没有不让我吃，还是没有喜欢那女孩？小兰的心里是有了什么更重要的人了吗？那种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上人。”

“……”方兰生一个手抖，险些将山竹那白嫩的果肉摔出去，欧阳少恭倾身过去，一口便咬住了那摇摇欲坠的甜蜜水果。

欧阳少恭吃得并不快，细嚼慢咽地像是在享受，却没有人知道，他享受的并不是充斥在口腔里的香甜，而是他放在方兰生身上的审视视线，他享受着方兰生因他而起的局促，也享受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悠然。

“小兰，于我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？”

方兰生微张着嘴，有些迷惑的样子，好像听不懂欧阳少恭在说什么，可他的眼神明显已经有了躲闪。

欧阳少恭轻轻地笑，手上的劲道却丝毫没有松懈，硬逼着方兰生抬头看向自己，“不管如何，我们是总角之交，我总归是站在小兰这一边的，小兰当真还要继续瞒我？我真是没想到啊，我在小兰这里也没了信用了吗？”

“……”

方兰生硬梗着头，强装着镇定，但眼神已经飘了，两个明亮的眼珠左顾右盼着，欧阳少恭心知他已经动摇了，也是，方兰生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自己对他失望，过往的日子，只要他露出这样的意思，方兰生总是会按照他的想法形式，如今这情形也不会有多少变数，方兰生将那些瞒着他的秘密和盘托出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。

欧阳少恭之所以成功，其中一点便是他脸上戴的面具比人久，也比人真许多，他只轻轻摇了摇头，就透出了无尽的怜惜，他柔声说话，就透出了无尽地宠溺，一如现在。

“可是不知道如何与我开口？那你点头便是。”

欧阳少恭刻意地停顿了一下，好像是在斟酌着用词，可说出来的话还是直白地让方兰生措手不及。

“你喜欢的是百里屠苏，他也喜欢你，你们两个在一起呢。”欧阳少恭平静地叙述，全然没有寻求印证的不确定感。

方兰生错愕地抬头看着欧阳少恭，眼珠飞速地游移着，像是在逃避什么，喉头之中也在震颤着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他没有承认，也没有否认……

但他至少没有承认！

方兰生的理智瞬间回笼，他庆幸着这一点，但却完全没有意识到，人总有意识不到的事情，比如他戛然而止的点头，比如他僵硬无措的后颈，再比如他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。

欧阳少恭无声哼笑一声，他想得果然没错，对付方兰生，单刀直入总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。一切都看进了他的眼里，明了于他的心间，可方兰生竟然还想瞒他！